气运命格(五五)(1 / 1)

百年之前的皇帝登基是什么气象,天下想必已无多少人记得。

而百年之内,当朝任何几位皇帝的即位,都未有天降大异象。

倒是十几年前渊帝在位时,血气冲煞,命格显微,只是这个异象短时间内又消失了。

况且那不是祥瑞,是上天示警。

何为天降祥瑞?

林行韬登基之时,洛水城、西陵郡、东陵郡、王都乃至全天下的人都抬头望天,心有所感。

无论是山野神祇还是朝廷正神全都悄然以望。

目光所系之处,有霞光万万丈。

国师杀前朝太子后也有霞光降临,但那种霞光与之相比就好比是萤火与日光争辉。

整片整片的天空渲染成瑰丽的彩色,在个别地方又有霞气成灵芝状,外放五色玄光。

由此云为五色云,又名庆云,喜气传天下。

天有庆云,地又有礼泉涌出,非一般帝王登基的景象。

是为大祥瑞。

这样的日子里,又恰逢新年,百姓无不欢庆。

但不是所有人对新皇登基都那么开心的。

王都皇宫中,有钟鼎齐鸣,有乐音飘摇。

身着华贵宫装的女子远离欢闹,独自一人往大殿行走。

她手握酒盏,往自己嘴里灌酒。

酒液混合着嘴角的血液被她饮下。

麻木的嘴唇合不拢酒液,因此酒液就顺着她的衣领往下流,流到了胸前的箭羽上。

箭羽正中心脏,上面还有星光流转。

她拖着将死的身躯走进大殿,猛地倒在了大殿中央的龙椅旁。

恍若高台倒塌。

她轻轻抚摸龙椅。

龙椅冰凉,不知空旷三年的它即将迎来新主。倘若它知道,此刻想必也会为人主温暖起来吧。

萧嘉禾咽下血与酒,说:“萧家有二女,嘉禾合穗,有凤来仪。”

她仿佛见到自己初进宫时的骄傲肆意。

“曰媚天子,天子安在?”

她见到自己承宠而位尊,又见到自己的依靠一朝病倒,驾崩。

“曰引以天下翼,凤凰安在?”

她见到自己的妹妹陨落,东陵陷落。

她扔了酒盏,闭上眼睛。

从她胸口流出的血液在殿内辉煌的地板上流出凤凰的形状。

而宫外天空中,骤然响起一龙一凤的叫声。

龙与凤飞于高空,腾躯展翼,载霞光而作翩然舞。

在龙凤中间,赫然出现滔滔人影。

笙萧鼓乐之声,随风潜入耳。

只见空中——

威武之斧车,为持棨戟开道之虚影。

招展之旗帜,有持旗献礼之依仗。

鼓手击鼓,吹手吹奏,羽葆飘扬。

一武将虚影手持长枪,率领军队,是为护卫皇驾。

其身后,六马所拉庞大车驾从天而来,马忽作龙吟,此乃时乘六龙以御天。

文虎伏轼,龙首衔轭,鸾雀立衡。

新登基之天子无有仪驾,无有护卫,既如此,天予之!

万乘出黄道,千旗扬彩虹。

随即,天下气运滚滚而来,集于新皇头顶。

气运化为遮天之羽盖华蚤,垂下彩色丝绦。

流光溢彩间,黑气、白气、红气、金气翻滚升腾,形成一道四色冕旒。

最后,青紫色直冲云霄,再落为冕旒前的十二道缀珠。

尊贵冕旒落于一人头顶,珠帘生光,迷煞人眼。

戴上天下至尊至贵之冕旒的人脸色平静,他向天下宣告:

“吾为大临天子!”

声传天下。

五色俱全,天下皆知。

帝王位格始定!

他向天地张开手臂,身上的锦衣华服向更尊贵处转变。

天地为其穿戴衮服。

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一处处,全身十二纹章俱全。

天光浮动,威严无比。

他一振衮服。

轰——

金青色的光焰升腾,笼罩了泰山。

威势燎天下,由天下最高处席卷。

滔滔威焰之下,仰头注视的叛军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啪”得一下跪了下来。

跪下的人身躯颤抖,半句话也说不出,头也再不敢抬起。

没有人嘲笑他,更没有一点讽刺。

因为其他人也接二连三地跪了下来。

“见真龙天子,为何不拜!”

于是有顽抗天威的,也一哆嗦趴在了地上。

不管是迫不得已而拜,还是心悦诚服而拜,天下收声。

那镇压天下的人,就从漫天光焰中漫步走出。

其一手托玉玺,一手持剑,身前浮鼎。

其面庞尚且年轻,但已自成高居上位的帝王气度。

俨然一名令人惶惶不可逼视的少年天子。

他松开玉玺,朝前面伸出手指,似指向天下,又似仅仅指向脚下。

冥冥中有力量抚平大地。

天崩地裂的声音中,泰山左道宫底下爆开,露出了一具身着龙袍的身影。

此身影一出,就好似大地被拔出了一颗钉子。

地脉之龙陡然沸腾!

一、二、三条大龙脉腾飞入空,汇于天子脚下。

风云变幻间,天子言:

“复长林山为泰山,依然为封禅圣地。”

平静的话语,却是天地共鸣。

天子有令,一言九鼎。

至此,天下皆知此山应为泰山,而非长林山。口称长林山者,当以不敬天子罪论处。

天地某处,青紫色的神敕牌位重焕光芒,使神位不再有缺。

泰山府君躬身而拜。

然后天子俯视众人,视线落在某一人身上。

“悉大临国师虞不遮者,不谨、无道、无德,天有感之。”

锁住虞不遮的锁链摇晃以示回应。

“朕今废其位。”

他伸出手,淡淡一抓。

锁链哗啦啦而响,有什么东西从虞不遮体内被拉扯而出。

国师位格不复!

天子收手,若拢风云于身。

他啊,天子啊。

——卓然高立,君临万千。

指掌悠悠一覆风云变。

......

要废一国国师,实际上不比诛杀太子来得简单。就算是册立国师的那位天子也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废掉。

毕竟国师是道门统领,礼绝百官,位格超然。

但形势不一样,林行韬是得了天命的新皇,而国师是欺瞒上天的罪人。

因此林行韬顺应天意说了几句话,国师位格就被废了。

此时的林行韬站在龙脉上,气息层层暴涨。

是熟悉的感觉,天师。

但他的天师实力不是非常稳固。

身后传来卿卿从祭坛上起身的声音,他没有回头,而是坐上了天子车驾。

“王应?”他喊了车驾前武将的名字。

武将目视前方,不与现世的存在打招呼。林行韬作罢。

一片安静中,车声隆隆,车驾从天上驶到地下。

林行韬下车时,车驾与人影就此消失。

他扫了一圈跪着不敢动的叛军,又瞧见张况己和陈珂乐,还有他们身后低着头的虞不遮。

他拢拢身上并未消失的衮服,走到他们身前,对张况己和陈珂乐说:“你们起来吧。”

陈珂乐笑:“不应该是众卿平身吗。”

张况己冷笑:“你算哪门子的卿,我好歹是世袭狼牙将军,你可什么都不是。”

“我是卷帘大将!”

虞不遮在两个人的吵闹中抬起头。

他身受重伤,却尚有余力说话。

他凝视着林行韬:“真是天大的威风。”

“你已是天师了?”

林行韬颔首,伸手招来天子之剑。

“据说天子剑只有在前朝帝王手中才能发挥出最大功用,我现在正好是帝王,也没什么前朝当朝之分了。”

天子之剑悬于虞不遮脖颈上方,只要心意催动便可即刻斩去性命。

“皇帝亲手杀你,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吧,虞不遮。”

然而虞不遮面无惧色。

他眯着眼睛,那双眼睛仍然灿若星辰,里头映出林行韬逆光的身影。

他的视线逐渐上移,直到眼睛里再无林行韬的身影。

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的某一处。

喟然长叹。

他说:“你错了。”

林行韬一怔。

虞不遮叹:“你是第一个,修道者成皇。”

“然你之道仅是成皇耶?”

“我虞不遮之道,是为成仙。”

林行韬一皱眉,成皇成仙,这正是他在称帝前想过的问题。

他自己曾在洛水河边对张况己说:[仙不人皇,人皇不仙,否则天子贵为天下之主,集天下之气于己身,岂不是天下第一强者?]

那些是他的猜测,而且他之前把仙理解成追求成仙的修道者。

修道者不能做人皇?人皇不能去修道?

虞不遮不做皇帝是因为要遮蔽天机还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林行韬紧接着就成功称帝,直到现在也未有不好的后果。

他的实力上升为天师,却也没集天下之气于己身成为第一强者。

虞不遮的意思就是——

“成人皇者,果真无法成仙?”林行韬问。

所以修道者可以成人皇,但之后便无法成仙?

林行韬是修道者,他不是仙,他现在是人皇。

那他便无法成仙了吗?

虞不遮在林行韬的紧盯中,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他语气悠然道:“陛下,且让我告诉你。”

“——为何我无法成仙。”

他一顿,接着说。

“陛下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前朝太子付了大代价转移龙气龙形吗。”

[前朝太子自绝血脉,以大代价转移龙气龙形!]

“什么大代价,陛下没有想过吗?”

“延续一朝传承,那么大的事,岂是太子舍自身一命就可做到的?”

林行韬听着他的话,感觉不可思议:“难道代价是成仙之路断绝?”

虞不遮微微一笑。

然后大笑:“非也!上天,非是我虞不遮遮蔽天机!”

“而是前朝太子自行以朝名为代价!”

“由是我虞不遮并未遮蔽前朝朝号,我之罪且留与天罚,而非由皇帝发落!”

天空作响,天子剑猛然落下。

虞不遮说:“天下乱百年。”

“改天换日而人道通仙途矣!”

右道宫轰然塌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世界快结束啦,再讲一点成仙的机缘和改朝号之类的。

车驾那边的文言文改自《后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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