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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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是啊,两人眼瞅着在外就有三年了,还没回过青城呢。只是偶尔和往家里头寄上一封信,年关将近,还真是想家了。

两人其实算是偷跑出来的,对回家这件事多少有些害怕。

但自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养儿方知父母恩啊。

“回家!”

靳阳点点头,但把萨楚拉拿出来的一沓钱抽了一半出来,重新塞进了炕席底下。

“我爸就别给他买了,他自己挣的都花不完。”

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又把钱拿了出来,轻轻拍着萨楚拉的肚子:“儿子,爸给你做榜样,凑合给你爷爷买点啥。”

墙上挂着日历本,靳阳走过去撕掉一页,数了数还有不到三十天,就能回去过年了。

把日历纸扔到了炉子里,一股火窜起,舔舐过后,这一天就仅剩灰烬了。

定下了回家的日程,但工作还是要做。

头一件就是确保如今开工的私人煤矿,都没有安全隐患。

二来是没有安全隐患的煤矿,在雪灾过后,仍然能够继续开下去。

靳阳坐在桌边写报告写了半个月,三天两头的送一封上去,搞得最后青城的人看见是伊盟送来的信就发愁。

难为靳阳又说的在理,青城那边就也批准了他的这套想法。

刚批下来,靳阳就带着好消息,开车挨家挨户的去各个煤矿报告。特别忘不了达旗的白音,亲自驱车百里,劝白音不要去阿盟捡石头,还是继续在伊盟搞煤吧。

能留下挣钱白音当然不会走啦!

白音找了一辆车,把答应捐的东西一起拉着给靳阳带回了查布苏木。

查布苏木已经被铁栅栏围好,这一车东西拉回来,明年就地盖个小馆,挖几块化石摆在里头,加上三根硅化木,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嘛!

等明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些,京津地区的有钱人来溜达溜达,就能挣上钱了。

每天东跑西跑,时间过的飞快,眨眼之间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

卡其尔去城里办年货,靳阳得陪着萨楚拉,没办法出门,让他帮忙捎了一只整羊。

两口子一年都在荒郊野岭,挣着不少工资,但到了年根儿竟然大部分都攒了下来。

好几年没回去,靳阳怕丈母娘觉得自己亏待了媳妇,回了青城没先回家,而是带着媳妇去买东西了。

光彩市场人挤人,是青城最大的商场了,靳阳护着老婆,生怕她被别人挤到。

一楼门口是买磁带的,几家店的老板全是外地人,收音机里唱歌声像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响亮。

这家放一剪梅,那家放酒干倘卖无,苦兮兮的人们都绕着他们走。

两家卖磁带的心里还直琢磨,明明是最红的歌啊,为啥青城人不过来买呢?

到底偏远地区的欣赏水平不行啊……

事实上大过年的,你放这个,青城人不打你就是热情好客了。

靳阳和萨楚拉两人在荒地里待了三年,每天接触的不是石头就是碳,连人也见不到几个。

回来看着青城的变化,差点跟不上潮流,仿佛和世界脱轨了。

乍一下跳进汹涌人潮之中,两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萨楚拉挺着个大肚子,看见逛商场的小姑娘们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再低头一瞧自己,灰头土脸不成样子。

忍不住就要多想,靳阳别眼珠子粘在别的小姑娘身上。

绷着脸朝靳阳看过去,靳阳的眼珠子还粘在她身上呢。

两个胳膊护在萨楚拉的身侧,谁要路过也不能磕着我老婆。

拍拍靳阳的肩头:“你躲过一劫。”

靳阳不知道自己躲过了什么,他就怕这么多人挤着自己的媳妇。

路过的小姑娘穿个啥和他有啥关系,靳阳的眼神落在了一楼门口的金饰柜台上。

“老婆,那边!”

靳阳指着金饰柜台,让萨楚拉看。

半拖半拽的拉着萨楚拉走到金饰柜台旁边,靳阳趴在玻璃上头看了半天。

指着最大的一副金耳环:“把这个拿出来我看看!”

卖金饰的是个小姑娘,看到靳阳穿的不像个能买得起金耳环的,

往出拿的时候也是十分嫌弃,更让她嫌弃的是萨楚拉。

挺好的小姑娘,咋这么早就结婚了?

肯定是被这个后生给哄了!

大好年华,花花世界,嗨呀你全错过了!

年纪轻轻大着个肚子,太给新时代女性丢人了!

把耳环往玻璃柜台上一放,卖金饰的小姑娘拉过镜子,给萨楚拉戴上了耳环子。

金耳环又大又沉,往下拽的慌,萨楚拉都觉得自己耳垂挂着千金重。

“不行这个太沉了,我耳洞都要拽大了。”

萨楚拉连连摆手,让小姑娘把耳环子取了下来。

小姑娘要往柜台里头收,靳阳按住了人家的胳膊。

把小姑娘吓了一跳:“你要干啥啊?我们这儿可是有保安的!"

靳阳按住她的手:“不要收起来!我要给我老婆买的!”

老婆给的零花钱,靳阳攒了好几年了,就等着今天给老婆买金耳环呢。

他把钱全都掏了出来,一口气拍在玻璃柜上:“给我包起来!”

小姑娘被靳阳的豪气震慑了一下,这后生虎了吧唧的,别是个煤老板吧?

靳阳固执的买了柜台上最大最闪的金耳环,临走有让小姑娘拿了副金耳钉出来,一起包着。

一楼走完,领着萨楚拉在二楼买了新衣裳,三楼不敢上了,怕老婆大着肚子走不行。

置办了一身新行头,才敢带着萨楚拉往丈母娘家走。

开着单位的破车,走到了丈母娘家门口,靳阳坚持让萨楚拉把金耳环戴上。

把人家闺女拐到荒郊野岭受了三年罪吃了三年苦,回来要让额吉看见还不得哭啊?

萨楚拉也明白靳阳的意思,平时给额吉写信,都是往好处写。

今天回家真得戴着金耳环,别让额吉替她操心。

就这么着,小汽车停在丈母娘家门口,靳阳拔了钥匙下车,扶着老婆慢慢下来。

耳朵上戴着沉甸甸的金耳环,身上穿着新衣裳,萨楚拉这趟娘家回的,街坊邻居都出来看了。

远近左右都知道萨楚拉跟女婿跑到山沟沟里受苦去了,话里话外的时不时都说道几句。

平常劝自己的闺女,可不敢看见后生好看就啥也不顾了,说啥也得找个青城本地的,安安分分的。

闺女要是反驳,萨楚拉就是好例子。

“你看看咱们院儿的萨楚拉,多好的姑娘,一走三年也没能回趟家!你也想去山沟沟里吗?”

以前到这里闺女就不说话了,现在好了,闺女指着萨楚拉说:“妈,你看看人家!”

又是小汽车,又是金耳环的,我平时坐个公共汽车都舍不得。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萨楚拉不知为何,莫名有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

腰杆儿挺直,仰着下巴往院子里走,额站在门口早就哭成了泪人。

看见闺女回来,袖子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吸吸鼻子故作坚强的迎了上来。

一把打开女婿扶着闺女的手,瞪了靳阳一眼,自己扶着萨楚拉往屋里走。

靳阳自己没理,灰溜溜的跟在后头,蹑手蹑脚的跟了进去。

老丈人还不知道在块草原跳舞呢,家里只有萨楚拉的额吉一个人,靳阳进屋后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萨楚拉招呼他坐下,靳阳还得看看丈母娘的脸色:“妈,我能坐不?”

额吉重重的把手上的东西一摔,道:“坐!”

靳阳听了更不敢坐了,缩手缩脚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以前额吉看这个女婿非常顺眼,现在咋看咋不和心意。

她哪里想到闺女一走就是三年呢,走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怀了孩子。

都是这个混帐女婿。

额吉想冲靳阳发火吧,他家窗户和门外扒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大过年也不能说啥不好的话,额吉只好隔一会儿瞪靳阳一眼,才能稍稍解解气。

闺女好不容易回来,额吉钻进厨房里做了一桌子菜。

炖的香喷喷的肉骨头,肉用筷子一拨就下来了,咬都不用咬。

铁盘里盛着金黄色的油炸糕,外头的油皮皮炸的金黄酥脆,咬一口下去里头有十分绵软,中间夹着甜甜的豆沙馅。

萨楚拉难得吃一顿这么舒心的饭。

靳阳看见媳妇动筷子,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萨楚拉跟着自己吃不好住不好,还天天操心。

怀着孕还这个旗那个盟的跟着他跑,自己真不是个好丈夫。

他双手端起酒杯,垂着脑袋跟额吉告罪:“妈,都是我不对。”

额吉翻了他一眼,肯定是你不对。

她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双手垂在膝上,没有要去接酒的意思。

靳阳的胳膊打着颤,萨楚拉从桌子底下拽了拽额吉的袖子:“妈!”

挤眉弄眼的看着额吉:“您赶紧接呀!”

额吉没好气的接过酒杯,一口闷进了肚子里,小声嘟囔着:“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汉人说的真在理。”

靳阳从包里拿出在商场柜台买的金耳钉,往丈母娘跟前一推。

“妈,这是孝敬您的!”

额吉揭开盒子一看,金闪闪的一对耳钉,瞬间眼睛亮起,再抬头看靳阳是咋看咋顺眼。

我们女婿真有本事,闺女眼光还是稳得。

萨楚拉还要伸筷子去夹菜,额吉高兴极了:“看我闺女这胃口!”

别人家怀孕,小媳妇这不能闻,那不能碰的。萨楚拉随了她额吉,愣是没啥反应,怀孕几个月顺顺当当的,没出啥乱子。

额吉的手在萨楚拉的肚皮上摸了摸:“你们去医院看过没,还有多久生啊?”

萨楚拉数了数日子:“差不多再一个月!”

额吉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下,收起笑意严肃的说:“那咱们生之前就不能回你们荒滩上去了。孩子得进医院生,月子也得在家里坐。”

靳阳连连点头:“额吉这肯定的,我已经跟上头请假了,领导们也批了!”

听了这话额吉才放下心,拉着闺女的手撒不开,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怎么也看不够。

“妈想你了。”

千言万语,最后就出口这一句。

吃完午饭,靳阳和萨楚拉稍稍休息,下午两口子又回靳阳家里见老靳了。

见老靳的时候,靳阳可一点儿都不像见丈母娘战战兢兢的,他到了门口一脚踹开大门,扶着老婆往进走。

扯长脖子喊道:“爸,我回来了!”

老靳一听儿子的声音,披着外套往出跑,鞋都只穿了一半。

推开门呢看见儿子领着儿媳妇,儿媳妇还大着肚子,饶是革.命干部此刻都刚硬不起来了。

儿子和媳妇办酒席之前跑了,给老靳气的够呛,家里头买的办酒席的肉啊菜啊,他一个人吃到过年都没吃完。

你说老靳气不气?

当时想着这臭小子千万别回来,回来我就打死他,让你糟践我的钱。

可靳阳真回来了,老靳的手垂在身体两侧,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萨楚拉家里就一间屋子,没法子住他们两口子,靳阳家倒是有空房子。

老靳早在一个月前收到儿子的信时,就已经把给他们睡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即便屋子里没人住,也没让屋里的火灭过。

不管啥时候往炕上一伸手,被窝里都是热的。

跟老靳聊了一会儿,靳阳就贯彻娶了媳妇忘了爹的优良品质,扶着老婆回屋睡觉去了。

老靳坐在屋里,皱着眉头抽烟:“要儿子又啥用么?”

不知道亲爹正在暗自感伤,靳阳把门关紧上炕给老婆揉起了腿。

这间屋子远比他们在查布苏木的要严实,没有一丝风能吹进来。

炉火生的旺旺的,坐在炕上也暖和,果然还是青城的日子惬意啊。

有商场,有医院,还有电影院。

有公交车,有菜市场,满大街都是人。

多热闹啊,久在荒滩上住,突然回来一趟,越发能体会到青城的好。

萨楚拉困意袭来,平躺了下来。

靳阳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搭在她身上,挨着萨楚拉侧身躺下。

碎发贴在脸上,萨楚拉蹭了蹭枕头,靳阳抬手帮她拢到耳后。

忍不住开口问:“你后悔吗?没有留在青城,跟我去了荒滩上。”

萨楚拉从被窝里往靳阳这边凑了凑,两手紧握:“和你在一起,就不后悔。”

靳阳心里说不出的甜,低头俯在萨楚拉额头,轻轻的吻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靳阳摇醒了萨楚拉。

两人难得回城,还是要先去医院检查一下,问问大夫也好安心。

萨楚拉迷迷瞪瞪的起了床,洗漱完穿好衣裳,朦朦胧胧的跟着靳阳出发了。

开着单位的小汽车,倒是不用在寒冬里等大巴,径直开到了医院门口。

把车停到不挡路的位置,靳阳先下车绕了一圈,赶在萨楚拉下车之前开门扶她下来。

殷切的很,路过的看了都觉得靳阳这小伙子不错。

扶着老婆慢慢的往医院里走,突然脚步脚步一顿,前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看着一棵树。

靳阳和萨楚拉也走了过去,抬头一看,树上竟然开了花。

仔细一看,这树也不是什么冬天开的品种,就是春天开花的果树嘛。

零下二十度开花,奇了怪了,怪不得人们都聚在这里看。

人群里有大娘看见他们两口子,凑过来跟萨楚拉说:“嗨呀小姑娘你可有福气,你看这棵树,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个景儿!神着呢!你和你肚子里的都是有福气的!”

其他人也跟着应和,萨楚拉看着和气,人们也乐意搭话。

“就是,你这孩子有福气!能看到这种神迹啊!”

靳阳低头说:“老婆你站稳。”

然后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了摸,徒手挖了个小坑又摸了摸。

扁着嘴一脸了然,站到树跟前,拍拍树干说:“底下有暖气管道路过,这傻树以为春天来了,不是啥神迹。”

众人:“啊?”

靳阳叹了口气,颇为怜惜的看向树:“明年真的春天来了,它个傻子就结不了果哩!”

大娘拽拽萨楚拉:“领你男人走,我们要拜树了。”

萨楚拉招招手,靳阳拍拍树干跑了过来,稳稳的扶住老婆,嫌弃的看向拜树的人:“愚昧。”

大娘耳朵尖,回头瞪了靳阳一眼,靳阳缩着肩膀转身。

扶着老婆继续和萨楚拉一起往医院走,萨楚拉稍快一些他就控制住了速度。

靳阳边走边琢磨,说:“冬天开花的确不容易啊!咱儿子是春的使者了。”

说着灵光一闪,扭头兴奋的说:“干脆不如就叫靳春吧?”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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