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现世上(1 / 1)
一夜宿醉,谢舒醒来时,眼前天光大亮,白日的烟嚣透过窗外袅袅缠绕在他的耳边,将他唤回了尘世。
谢舒起身时,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揽住什么,可是前方一片空空落落,竟什么都不剩了。
谢舒先是一愣,不禁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他的双手。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这双手不该是如此,也许应该更沧桑一点,更粗糙一点,也许还应该牵过谁,擦过谁的泪。
当浮起后一种联想,谢舒就不禁心神大震,与此同时,那数十年的记忆被某种不可抗拒之力从他脑海中抽出,如同川河飞逝,碎片星云,惶惶中不可追忆。
彼年彼月,他曾经梦游华胥之国,往昔种种,似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竟那么的遥远。
而那与他背道而驰的无边岁月里,有一个人似白日的焰火似三月的春风,将他的目光收束,缠绕着绵绵的温情,不熄不灭的爱意,他的灵魂为之颤抖,他的生命为之狂热,他们彼此相依相伴,从始至终。
他不顾一切、竭尽全力想要触碰有关他的记忆,可是当他越是如此,那个人的记忆越是模糊。
在那重重叠叠的迷雾中,他怎么也拨不开,看不透他的依稀眉目。
眼看那流年逝水,川河不复,谢舒却生出一个执念,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他不能失去,也不能忘却,他要抓住那个人,那个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的人,他非要在这支离破碎里求全。
片刻后,谢舒大汗淋漓地捂着头坐了起来,而谢舒的动作也引起了宿舍里另外一个人的注意。
吴云海昨天也喝了酒,明明是自己花了一大笔钱在青云阁请客,全程出风头的却是谢舒。
吴云海的心情怎么能好,到后面更是借酒消愁。
但吴云海比谢舒醒的还要早,毕竟之前天天忙上忙下,即使现在已经拿到了offer,身体还是形成了生物钟。
眼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吴云海干脆从下床起来收拾东西,反正工作都解决了,再过几天就要去公司报道,他准备找一个离公司近的房子,顺便也不用再和谢舒住一屋,免得心情不好。
吴云海没克制自己造成的响动,见谢舒醒了,本来还有些心虚,又看到他还好像情况不适的样子,吴云海不禁幸灾乐祸起来,他之前没可见过谢舒喝酒,难怪昨天喝不了多少就有些醉了,别不是有些不舒服。
想到这里,吴云海还故意道:“谢舒,不能喝就少喝一点呗,别逞强啊。”
大抵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似乎许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谢舒微微挑挑眉,朝吴云海看了过来。
明明是自己不算熟悉的室友,可看到他的时候,谢舒却好像能够看穿对方所有,甚至可以将对方的心思一览无余,谢舒微妙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而吴云海则有一种恍惚的错觉,谢舒的眼睛和他人一样清冷澄澈,可为什么如今深邃中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压,带着千钧力道,逼得人无处容身,压得人无所遁形。
吴云海忍不住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谢舒只是看了吴云海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他沉默着起身洗漱,看着镜中的自己,凝视了一会儿,才用清水洗净面目。
时间不会停止流逝,日子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
谢舒却时常陷入一个又一个的幻梦,梦中,花光满路,箫鼓喧空,二十四桥的明月,五代十国的烟柳。
但当他一回眸,可令一切都黯然失色。
谢舒朝他走近,眼看寸步之间,每到此时,却又是午夜梦回之际,原来咫尺天涯并非是传说。
即便如此,谢舒依旧盼望着每一个夜晚的到来,他怕做梦,可更怕的是哪一天他不再做梦。
谢舒如今已经办完所有流程,开始在学校里教学古典文献的学科。
闲暇之余,他依旧喜欢看书,他尝试着编纂一些有关古代的书籍,让人意外的是,上手的很顺利。
而这样平淡的时光,对谢舒来说,好像有一种来的很不容易的感觉,他心之所向,倒也不觉得无趣。
只是......他每天早上醒来,心中怅然若失,残留一种从未圆满的缺憾。
新的学年不知不觉过了一半,下学期开始了。
寒假一结束,许多学生还带着没消磨的兴奋和热情回到了学校。
随着新的学期开始,选修课的报名也到来了。
不过在报名之前,有关于选修课的话题已经在学校论坛里讨论的轰轰烈烈,原本谢舒的名字时常出现在热门里面,如今更是总顶到一二名的位置。
“这学期谢神教导的是古文献学史,虽然完全听不懂的样子,但好想报名。”
“我也想报名,但不知道抢得到不,上学期他刚开始教课,有幸蹭到了哈哈,谢神真的长得超级帅,又有气质,而且声音也很好听,本来对古代文献完全没兴趣的,可现在好想转专业。”
“慎重慎重,我之前也这样想的,但是看了古典文献要学的科目,什么校勘学、音韵学、训诂学,我觉得我辈凡人还是不要挑战自我了,就去听听大佬讲课好了,而且这么久了,也就出一个谢舒。谁像他一样,那么年轻就能够写出那么多学术论文,还有主持了国家古学委项目啊。”
“大家都讨论的好正经,我一个俗人,只想问问谢神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也行啊,咳咳,难道没有人想追谢神吗?”
“讨论谢神感情生活的有专门的帖子,可以去涛,不过建议死了这条心,一直以来,谢神一段感情经历都没有,谁追他都不行。而且......不知大家有没有觉得,谢神以前看起来无欲无求就算了,现在看起来还有点......凛若冰霜的感觉,感觉肖想都是一种罪过......”
“有那么夸张吗?谢师兄好像就二十三四岁吧,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啊......”
“是真的,去听听他的课就知道了。”
“呜呜呜,希望能够抢得到吧......”
谢舒抱着书本踏着早晨的微光走入教室,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并未露出丝毫的惊讶之色。
而教室里乱哄哄的嘈杂声音随着谢舒进来后戛然而止,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上那个清冷俊美,又不失稳重温雅的年轻男子。
谢舒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开始这学期的第一堂课程。
古典文献的历史在他的言语中娓娓道来,他很少有情感流露的时候,大多数时候,谢舒都是不苟言笑的。
但每次讲到有趣的地方,侃侃而谈时会偶尔露出一点柔和的微笑,还来不及让人消化,那清冷低沉的嗓音便已经使众人的心神专注起来。
而在教师这一身份上,谢舒适应的很好,无论是专业性还是其他地方,几乎挑不出错来。
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大部分的人即使对古典文献一无所知,也能产生一些兴趣。
一节课结束,许多人才如梦方醒,纷纷激动地开始互相交流起来,还相约着下次一定早点过来占座。
而谢舒的公开课视频也在网络上广为流传,掀起了一股古典风热。
谢舒对此并无什么感觉,他好像很自然地就适应了这种关注度,明明他之前并非是一个经常在公众面前出现的人。
谢舒将这个也归结于那些梦的原因。
直到有一天,谢舒忽然不再做梦。
他一觉睡到天亮,却如同一夜未眠,失魂落魄,无所适从。
谢舒游离了一会儿,想要找到一二梦醒的痕迹,可是没有,他这一晚上都没有做梦。
那么之后,他还会做梦吗?
谢舒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谢舒第一次不希望夜晚早点到来,他静坐良久,眼看上课时间快到了,才收拾完毕,去了教室。
今天的谢老师有些不同寻常。
不少学生都感觉到了这一点。如果说之前的谢舒还是凛然不可亲近的高山,可今日他好像离众人近了些,比往日更寡淡,更平静,就像游走在人间的离魂。
他时不时会看向窗外的天色,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谢舒翻开书页讲到了古诗文这一节。时值初春,莺飞草长,万物复苏,百花盛开。
古来今往有许多描写春色的古诗,或托物言志或借景抒怀,讲到这里时,谢舒不自禁轻轻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这时一个同学看到这一幕,于是大着胆子举起手问道:“老师,可以分享几首描写春色的古诗吗?或者老师自己写的也行。”
他话音一落,教室里的人都不禁笑起来,心照不宣,哪里不知道这是套路让谢舒读诗呢。
谢舒的声音很好听,他偶尔读古文或是古诗词,语调抑扬顿挫,声音如沐春风,完全录下来可以当专业朗诵反复听许多遍。
至于后者,只是一个玩笑话罢了,虽说大家知道谢舒是古典文学的大佬,写了不少学术论文,但从未见过他发表什么诗作。
而只要询问学术问题,谢舒向来不吝赐教,因此大家都以为谢舒会很快选定一首诗诵读起来。
但谢舒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脑海的回忆刹那间如同无边无际的洪流将他淹没,汹涌而来,他想起了他为那个人写下的诗句,他想起了他为那个人摘下的桃枝,他还想起了他的面容,他的笑颜。
他看向窗外,只剩下眼前的花海。
那年一如今日,灼灼桃花似火,面颊薄晕相映,匀了深浅红妆,潋滟了无边春色。
可这一刻,这一刻,谢舒方才明白,原来人世间万物种种一如流水落红,转念皆空。
谢舒心神皆寂,直到教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喧哗声,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惊艳的景象,竟惹得众人争相探头。
只见一个人影自桃花下走来,他穿着朱色银纹对襟云纹衫,腰间系着彩络,一头黑发如缎,迤逦流瀑,似传说中的谪仙。
当他抬起头来,只见他面庞白如初雪,轻蹙的眉峰好像笼罩着江南空濛的烟雨,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凝结着茫茫的云雾。
直到谢舒看了过来,当两人的目光一对视,他的眸光顿时一亮,流光溢彩,珠玉生辉,眼角的红痣鲜艳欲滴,在那桃花丛中愈加艳丽,似即将盛开的花瓣,颤颤巍巍地一绽放,便占据了满堂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