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着迷_24(1 / 1)

“裴行端。”

安静到显得有些瘆人的小屋,姑娘软软的嗓音平地响起。

“你不困吗?”

桑渴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上碎了一个灯泡的吊灯,眼底波澜不惊,像是一只坏掉的破布人偶娃娃。

她忽然就问。

天空中是零散稀碎的星星,银河中星球之间相隔甚远。月光半明半昧,不甚皎洁。

桑渴忽然就用手挡住眼,床头的暖光晃得她头疼。

而被她问困不困的人,则坐在床尾地板上,竖着一条腿,佝偻着脊背,不停地抽烟,手轻颤着。

呼出的烟打湿了他的眼眶,双颊。

烟雾缭绕,他神情麻木,腿间某个地方滚烫着,已经硬好久了。

身前的旧电视机闪烁着灰白色的影像,一帧一帧断断续续的,印着他眉骨上的疤,整个人看上去七分无畏,三分狰狞。

他应该是听见了女孩子的呢喃声,喉结上下翻滚,他抹了一把脸。

身后床上姑娘的上衣已经被他扯烂了。

但是裤子还完完整整,内衣也是。

乍一看,她那稍稍掰一下仿佛就能弄碎的锁骨,那里还隐隐约约留有他的指痕,应该是刚才用的力气又大了一点,他可真是个畜/牲。

桑渴问完,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叹息一声后也噤了声。

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小恶魔终究是小恶魔,两年后,长成大恶魔,对她仍旧像是对猫狗一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永远玩弄,永远不屑。

她本就不该有什么别的想法,说辞。也不该有。

这份荒唐的爱恋,相思的情愫,早就在那个雨夜,骨灰盒旁,尸体面前,彻底断了。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大约是在刚才的撕扯中,她的意识忽然就清明了。

可是好奇怪,她今天并没有吃药,不过却清晰的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她稀里糊涂竟然跟他走了,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本来她可以做到淡然甚至是漠然,可是烟味,又是烟味。

她再度恍惚着,捂住鼻腔,觉得就快要窒息。

能不能滚,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我喜欢香薰的味道。

百无聊赖间,桑渴将腿抬高,在空中停顿数秒,然后重重落下,‘嘭’的一声。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饶是这般无趣,她竟还能在一下下跌宕的震动中,觉得有快感袭来。

从地狱到天堂,要是也能如这般容易。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夜渐渐深了,桑渴的手机在裴行端兜里震动了无数遍,最后没了电自动关机。

裴行端身上最后的一包烟也吸没了,他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躺回床上去,桑渴见他挨过来本能地朝边缘挪。

她的眼睛很亮,一点都不觉得困倦,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只愣愣盯着他的动作,刚才他撕自己衣服的野蛮劲,她这辈子应该都忘不掉。

滚烫的五指,掐住她的肩胛骨,她先是没反应过来,直到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之后,才开始尖叫,越尖叫他的动作就越大。

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停下了野兽般的行径,想要用被子边角遮住自己的上半个身体,他木着脸做好一切后,便独自躺坐到床后边去了。

过了一会,打火机的声音传来。

依旧是难闻至极的烟味,令桑渴觉得反胃的,她想吐的,她避之不及的。

而今,不知道时针走过了几个点,他又重新回来了。

裴行端看着她,无声地描摹着她的五官,桑渴生的白净又小,很秀气,漂亮极了。

一点儿都不难看。

一点都,不难看。

裴行端看着看着,不自觉地就笑了,笑得比狗都难看。

他仍不死心,忽然就哑着声问,“桑渴。”

“端端,是谁?”

“端端是谁?”

说是我,快说是我,求你。

男人期许着,苦笑着,鼻尖酸涩着,饶是这么硬的一个狗东西,面对心爱的姑娘,也只能无声地红了眼眶。

那当年呢?

当年那些为了你而红的眼睛,你现在尝到那种绝望无助的滋味了吗?

“你说啊。”

“桑渴。”

“端端是谁?”他语气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丫头能决绝成这副模样。

结果桑渴只是小心仔细地将身上被扯坏的衣服拢好,她趴着,听见后,再度看向他,有些莫名,但还是认真很耐心地回复道:

“嗯...反正不是你。”说完,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医生哦。”

“穿着白衣服,黑领带的医生。”

桑渴干脆双手撑着下巴,倏忽间变得有些小开心,语气也欢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觉得愉悦的画面。

“他看起来高高的,戴着眼镜,特别好看,会温柔地抱着我,叫我饱饱。”

“我喜欢他。”

“我可喜欢他了。”

“因为他尊重我,他温柔地待我,会冲我笑。”

“他待我可好了。”

极好。

不像你。

他不会将我的手踩在地上,不会逼着我吃东西,不会骂我,不会说我是小婊/子,不会用篮球砸我,不会推开我,更不会讨厌我。

他眼里只有我,他是世界上最希望我开心的人。

而你呢?

世界寂寂,只剩下沉默。

裴行端一动不动,漠然的听,眼底是猩红,是绝望,是没辙。

床头灯光昏暗极了,是暖橙色的,打在姑娘玉色面庞上,秀色可餐,精致又温软。

真难得啊,她居然在笑。

漂亮极了。

他想吻,想舔舐,想啃咬。

顺着眉眼到鼻尖,最后到红唇。

想发了疯一般地,将她生吞活剥,入了腹。

然而事实是,他一个都做不到,一个,都做不到。

他只能干巴巴地幻想着,苦笑着,就连摸摸桑渴低垂的脑袋的勇气都没有,手只能堪堪停在半空,他不敢再继续,因为他会怕她尖叫着躲开,继续朝他露出陌生残忍的眼神。

是啊,他害怕。

裴行端什么都不怕,只怕桑渴不要他。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也学着那人,缱绻缠绵地叫:“饱饱。”也去拥抱住她。

将头埋在她的胸口。企图温暖她。让她改口,让她回头。

但是桑渴的身体却只剩下冰冷抗拒和僵直。

一双眼睛里满是陌生和惊诧。

“裴行端。”她忽然就叫住他。

“你为什么不去死呢?”桑渴被他拥抱着,在他怀里,突然就问,声音闷闷的。

裴行端一瞬间愣住,肢体变麻。

他抬头,看向她,那双眼睛,陌生的,不是他曾经熟悉的,乖巧的,奉他如神明的,会跟在他身后,死都不肯离开的。

不过两年,她究竟怎么了?

桑渴说:

“舅妈一定在找我。”

“因为你,她现在一定很着急。”

“你要是死掉了,就好了。”

“就会少一份难受,少一份焦急。”

说着说着,她的眼底染上死寂。

“爸爸不要我了。”

“因为你。”

“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可怜他,为什么?

因为你。

他本来还能陪我好久的。

就是因为你,因为你高高在上的怜悯。

我真的好后悔认识你。

不过,桑渴那充满恶心的厌弃神色只是维持了短暂的瞬间,忽然就又缓和下来。

她试图推开他些,用手将他们两人之间,撑出一道距离。

眼神没有了悲寂,倒像是有些无奈,还有过尽千帆的不信。

“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做个好人。”她喃喃着,盯着他胸口处的装饰纽扣。

“以后。”

“对喜欢的人好一点,她一定也会对你好,加倍的对你好。”桑渴憨笑着,似乎在幻想着什么。

裴行端却死死盯着她:“我谁也不要。”

“我只要你。”

桑渴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瞳孔,她震撼极了。

摇头不解地看着他:“可我不想要你。”

“我不喜欢你。”

“我。”

讨厌你。

她虽然没能继续说下去,但是眼神已经透露了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裴行端愣住了,有很多事情他至今都想不明白。

譬如那天他被强行带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城的天,又变了几变?

阿婆上吊这件事,他还是被带走之后的一个月才知道。

他不信,他本来不相信,直到最后看见死亡证明,还有警察确认自杀的结论,他才轰然跌坐到椅子里。

那桑渴呢?

他抓住那些人,不顾一切地问。

“那个姑娘呢?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呢?”

没人告诉,没人理会。

他像是没有退路亦没有前路的野兽,只能做着徒劳的嘶吼。

本来桑渴不会知道的,她会安安稳稳步入考场,踏着小碎步。

听着事先录好的音频,幻想着爸爸还在远方,等她考完试回来看自己。

结果呢?

没有结果。

一通电话,她的人生七零八落。

该去怨谁呢?

许慧吗?她也很惨,不是吗。

没有人天生下贱,也没有人天生高贵。

“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你们都是疯子。”

“从头到尾,你利用我?”

不知道是哪个嘴贱又快的,捕风捉影的,比街头老太都三八的。

说漏了,桑渴他爸死了。

桑渴还等着一个月之后的高考呢,结果电话里。

“裴行端让我告诉你,你爸死了。”

“救不活的。”

女孩子的声音,刻意压低的,找准这个时机的,隐隐颤抖的,即便如此她仍旧熟悉不过的。

桑渴疯了。

哭着去隔壁叫人,结果好巧不巧撞见外孙被带走,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存在价值的老媪,赴死的场面。

她已经吊死好久了。

无人发现,无人在意。

像是天意一样。

没有能力是忌讳。

十八岁的裴行端参透了。

他被牵扯进了一桩在他能力之外的案局。

那关于父亲,关于生命,关于半生的权益,他想为他做点什么,为一个可怜的单身父亲做点什么。

偶然的一次,陪兰婆去医院观察脊椎,不料在肿瘤科门口撞到了失魂落魄的男人。

男人他认识,甚至能说的上熟悉,敬重。

肺癌化验单子掉落在地,他倾身,捡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

“小裴啊,别跟小渴说。”

“叔这是良性的,死不了的。”男人一瞬间的慌乱,后又憨厚地笑,因为常年做一些劳苦活儿,习惯性地弓着腰。

“叔?”他却皱眉。

“多说无益。”

“年轻时遭的罪啊。”男人拿过他手里的化验单子,摇头告别。

九几年的隆城,那时工业刚刚兴起,污染严重。

而桑保国就在那淤泥深处,为了点糊口的工钱,女儿的将来,卖过命。

“有功劳合同吗,叔。”后来,他仍不死心。

“那年代,谁还弄这个。”男人面容苦涩。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说不出话了。

裴行端一直都以为,他不会有事。

直到偶然的一次,在酒吧高台,他跟化工集团的少爷对吹,那人嘻嘻哈哈地酒后吐真言。

“我亲爹,这个。”他露出一口黄牙,竖起大拇指。

“一年税都得好几百万,这都流到我裤腰带成了零花钱。”他凑近他耳朵边,说完大笑,然后瘫软在沙发。

原来,那个集团,逃税,偷税。

他也是偶然得知,似乎一切本该是死局,但是总有那样零星划过的希望之火。

他眼底的火苗一下子被点亮了。

他想替这个可怜的父亲,讨一个公道。

做梦都想。

结果事情刚有了些许苗头,画面又一转,再相见时,男人已然剃了光头,瘦地不成人样。

“小裴,谢谢你啊。”

男人笑着说,身后就是躲起来的姑娘。

人能蠢笨到什么地步呢?裴行端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可怜,这个不要命的父亲,可怜。

抓住门把的手,五指用力到泛出青白,他不忍再看。

他用骗来的证据,勒索了老总一笔巨款,最后将证据上报给了监察局。

这些人,早就该死了。

明明一切都挺顺利,独独,他没想到,那个半生铤而走险的父亲会在危急关头再度铤而走险。

那时候他十八岁,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但是他漏算了太多东西。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

无能又懦弱的人,竟然会有勇气去做手术,极端高风险的。

最后死在了手术台里。

其实他已经撑不下去了,做也是死,不做是死,不过做了还有三分奇迹。

要说这份勇气,就是那笔骗来的勒索金。

他怜悯的,为他换来的赔偿金。

裴行端也是后来才知道,但是他绝对没想到,这样一个血腥的事情,会有人在暴雨的夜晚,悉数原封不动地告诉桑渴。

她应该会崩溃掉吧。

事实是。

她就是崩溃掉了。

先是狗,再是至亲。

电话里的女孩,轻描淡写,又提到了。

再来是,最爱的阿婆,吊死的身体。

旅店的床,很小,硬邦邦的。

隔音效果也很差劲,从隔壁传来脸红心跳的呻/吟,断断续续的。

桑渴有些冷,蜷缩着身体。

裴行端看着她,喉结麻了,他说:“你不要我了。”是肯定句。

桑渴没听清,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他的唇。

她恍惚着问:“嗯?”脚底冰凉。

裴行端几乎是在听见她出声的同时,将她揽进怀里。

结果桑渴又说:“嗯。”

我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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