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1 / 1)
謝九和沈佛心密謀半年,無非是為了收攏權力,完成平京大權的平穩過渡。
以蝴蝶玉簡攪動風雲,引得世家暗中出手;同時以大陣蒙蔽時間,令謝彰等人毫無顧忌地出手,從而將陰謀暴露在修仙界眼中。這樣一來,謝九接過大權就是名正言順。
還能防止修仙者出手幹涉平京風雲。
修仙界遠離凡間世俗,但修仙者又來自凡間世俗;靈石礦脈、靈植草藥,還有紅塵煉心、天地運勢,種種修煉資源、大道感悟也與凡間息息相關。
保不齊就有大能修士出手,令謝九等人的計劃功虧一簣。
所以,要完成這個計劃,拉攏修仙界的大能修士是必須的。
謝蘊昭仰起頭。星河璀璨,永恒不息;星河中的列位修士,也似站立於時光長河之外,淡看人世間風雲起落、代代更迭。
“掌門師叔。”
她的聲音在夜色中回蕩。
“敢問謝九和掌門師叔之間達成了什麽協議,才讓師叔千裏迢迢為他掠陣?”
天上的修士麵麵相覷,最後都看向北鬥的掌門。
“阿昭,你誤會了。”掌門優哉遊哉,“是我得知了世家的種種惡行,深覺不能縱容,又恰好謝家九郎有義憤之心,我便順水推舟。平京的事便由平京自己解決,我哪裏談得上掠陣?”
“不過是大義所在、人心所向罷了。”
“那麽,我的仇呢?”謝蘊昭的聲音平靜極了,“他是大義所在、民心所向,我親人冤死的魂魄,這些年裏因他而死的無辜的魂魄……又要去向著誰?”
“死人不配談人心嗎?”
掌門身上的鶴氅被夜風吹得微抖。他抬手掠過散落的長發,年輕的容顏沒有半分千年的滄桑。
他說:“你說親人被他害死,可有證據?”
天上地下,無數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是啊,謝彰等人的惡行有蝴蝶玉簡為證。
她的仇恨又銘刻在何處?
謝蘊昭看向謝九。那個人身上蒙著一層幹淨的光,好像從未沾染塵埃與血汙。
她依舊很平靜:“我能以道心發誓。謝九,你敢發誓麽?發誓說我親人的死與你無關,發誓蝴蝶玉簡中的種種惡行與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謝九也看著她。他的目光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
“無關……自然談不上。”他淡淡說,“泰州謝氏與平京謝氏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故而泰州謝氏橫遭意外,我卻幫不上忙,當然不能說毫無幹係。”
謝蘊昭動也不動。
謝九又道:“家父等人為禍一方,我縱然不齒,可身為人子,我也並未盡到勸諫之責,因此深感慚愧,不敢說無關。”
不敢說無關……
“哦,原來是這樣。”
也許是夜風太冷,也許是星月光輝太冷;在這盛夏的滿月之夜裏,謝蘊昭竟渾身發冷。
卻還能笑一聲:“這麽說,是我誤會了嘛。”
她平靜至極:“和白蓮會勾結、掠奪凡人靈根的是謝彰他們,不是你,是不是?”
謝九說:“不錯。”
“你也沒有殺死……或者指使謝懷殺死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不是?”
謝九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比月色更澄澈也更平靜。
“是。”
上頭的北鬥掌門輕輕拍手:“看來一切都是誤會,這不就解開了?”
謝九身邊站著沈佛心。他垂目誦佛,隻道一聲:“無量壽佛。”
“師妹……”
謝蘊昭回過頭,對衛枕流一笑:“你瞧,師兄,原來是我誤會了啊。”
劍修微微蹙著眉,眼神擔憂。
“這偌大的平京城裏沒有我的仇人,那些惡貫滿盈之輩也已經伏法。至於我麽……我是匡扶正義、替天行道的大好人,掌門師叔,你說對不對?”
“正是如此。回去給你論功行賞,相信馮師弟也會十分高興。”
北鬥掌門本是站在仙鶴背上,現在他卻跪坐下來,手裏還漫不經心地揉了揉仙鶴羽毛。
他微笑道:“所以,阿昭,不要做傻事。”
“掌門師叔說笑了,我怎麽會做傻事呢?我從來都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謝蘊昭笑得更燦爛。
她還站在高高的蓮華台上。剛才她登上高台,以為自己即將公示一場醜惡的陰謀,卻沒想到陰謀背後還是陰謀,而她隻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棋子。
有人問過棋子是什麽感受麽?
這座華麗的、充滿正大光明之意的蓮花高台,忽然變得極度令人厭惡。
她一點不想再站在這裏。
於是她往前邁出一步。
五火七禽扇浮在空中,穩穩載著她。
身後一聲轟鳴——是師兄拔/出龍淵劍,斬斷了整座蓮華台。
謝蘊昭沒有回頭。她在飛向地麵。
飛向謝懷。
謝懷沒有靈根,隻是個瘦弱的凡人。從高處看去,月光裏的謝懷更加瘦弱得像一隻螞蟻。
謝蘊昭停在謝懷麵前。
謝懷有些畏懼地看著她,退後一步。他心口的傷勢已經包上白紗布,隻微微地滲出暗紅的血跡。
“阿兄!”他忍不住說。
謝九自月光中降下,卻被衛枕流攔住。
朗朗夜空裏,掌門再度發話:“枕流,阿昭。不要做傻事。”
“我不做傻事。我隻想問她一些問題。”
謝蘊昭朝謝懷走近。
她走一步,謝懷退一步。
謝蘊昭平靜得可怕,而謝懷的神情益發慌亂。
“謝懷……還是你更喜歡被人叫謝妙然?”她說,“你記得自己曾殺過多少人嗎?”
謝懷腳下踩到一塊破碎的瓦礫,是剛才交手時被打壞的。
他緊緊握著拳:“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知道?你沒殺過人麽?”
“沒……”
迎著謝蘊昭的目光,謝懷突然吐不出一個字。
他隻能求助地看向上方。
但謝九在和衛枕流對峙。一個黑衣肅穆如夜色,一個白衣清朗似晝光。
錚——
太阿劍出,焰光亮起。
光照亮了謝蘊昭的眼睛,也照亮了謝懷蒼白的臉。
“我始終記得,七年前有人將我從外祖母的靈堂前生生拖走,嘴上卻說平京的親人要照顧我。他們在路上喝酒說笑,說要是外祖父識相點,就不會有橫死的下場。他們說自己是懷少爺的屬下。”
劍刃是灼熱的,貼在謝懷的脖頸上。
“此後我隱姓埋名,不敢回鄉。有幾次我在通緝令上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和畫像,就知道你們在找我。”
謝蘊昭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好似自言自語,也好似冬日雪花緩緩飄落。
但夏天哪裏會有雪花?若是六月飛雪,那隻能是冤魂的眼淚被怨氣凝結成了冰。
“我一直在想,懷少爺是誰,謝懷是誰?誰殺死了我的親人,為什麽我連一點頭緒都找不到?”
劍刃向下,浸出血絲。
謝懷拚命地喘著氣,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在那時的我眼中,你們真是龐然大物。逼得我一路往東,隻為求得一線仙緣,才有一點查清真相、讓你們血債血償的可能。”
謝蘊昭笑了笑,歎息了一聲,手中的劍光卻穩得可怕。
“可即便是現在,在你們眼裏我仍然很渺小,是麽?渺小如棋子,如沙塵,可以隨手利用,再隨手丟開。”
半空中的謝九垂首看來。他嘴唇輕輕動了動,似乎說了什麽;但就連距離他最近的衛枕流都沒有聽見。因為他畢竟沒有說出來。
謝懷努力挺直了背,咬牙說:“你不敢殺我。”
謝蘊昭看著他。
“為什麽?”
謝懷說:“現在如果你殺了我,就打破了仙道盟和平京的默契。你擔不起這個責任,除非你想成為北鬥的棄徒。”
仿佛是為這句話引證,掌門遙遙說道:“阿昭,夠了。馮師弟還在等你回去。”
郭衍也降落些許,誠懇勸說:“謝師侄,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是我北鬥新星,也必然是未來的仙道領袖之一。有什麽不明了之處,我們容後再議可好?”
這話相當於一個暗示。暗示說,要收拾謝懷之後有的是方法。
謝蘊昭一動不動,忽問:“郭真人,你的沉香閣弟子是真的死了,還是假死做局?”
郭衍沉默片刻:“三十七名弟子,死了七個,剩下的都在。”
謝蘊昭便笑道:“那郭真人還是挺愛惜弟子的。死的那七個是自願犧牲的麽?”
“是新入門的小弟子,還不能夠知道這樣的計劃。”郭衍坦然回答,“但他們從一開始加入就被告知了,絳衣使就是這樣的存在。需要人犧牲時,便要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