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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苏蘅不欲在此周旋,也不再理那婆子嚅嗫欲语的嘴唇,看了一眼瘫晕在地上的樱儿,对身后的随从道:“你们用我的车辇送她回金水官邸。找个大夫,替她治伤。”

阿翘问:“小娘子,你不回去么?”

出门前,阿翘知道郎君是有公事的,不同他们一起回去。但听小娘子的意思,怎么也忽然改变主意不回金水官邸了吗?她要去哪?

苏蘅摇摇头,“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实则是,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蘅慢慢走出垂花门。

众人抬首看向此间的另一位主人,眼中皆有问询的意思。

东京城虽然治安良好,但免不了有个把游手好闲的轻狂人,放任这一身华服的小娘子一个人在街市上悠游,怎生是好?

薛恪看着她的身影,淡淡道:“你们去跟在她身后,莫叫她发现便是。”

出门是清早,此刻已是月上柳梢。

苏蘅一个人在街市上溜达,心里有股子怅然。

世界上大约有两种享乐派,苏蘅姑且在心里分成“刺激享乐派”和“温和享乐派”。

前者,像古龙笔下的风四娘,享受人生的方式就是追逐一浪高过一浪的刺激感受:“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而苏蘅,恰恰是另一种。

从小的生活和教育塑造她作为一个现代人的性格:不喜欢任何过于强烈暴虐的事物,茶要温,酒要醇,连喝碗清粥都最好不稀不稠,中庸温吞的方式可以将生活调试到一个最舒服的状态。

刚才亲眼目睹那样强烈的苦楚和极度的求生欲望,她很不习惯,一颗心好似被无形的手揪紧。这种紧绷感松弛以后,潮潮皱皱的一片,这感觉便是怅然。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要是心里有什么派遣不去的情绪,她就会戴上帽子,拿上相机,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走走。

人间热闹烟火气总是抚慰怅惘的最好解药。

幸好,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热闹和烟火气。

苏蘅曾经想要好好逛一逛夜间的东京城,都被苏璞拐去了琅嬛院。

所以这是苏蘅第一次正经逛夜市。

东京夜市自日落后便开张,直至三更尽如要闹去处,通晓不绝。冬月虽有大风雪阴雨,亦有夜市。

诗中说,“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夜市如早市一般,贩卖各色货物,其中最引人的自然是各色小吃。

汤鲜鱼嫩的紫苏鱼,热鲜嫩香的炒凉粉,汤味醇厚的金丝肚羹,酥松适口的香辣糍糕、清凉沙甜的煎西京雪梨,外焦里嫩的红糖炸角子,酥焦五香的羊肉胡饼,外焦里暄的鸡蛋灌饼,清鲜利口的鸡丝馉饳,甜香可口的缸炉烧饼,样样引人流连。

作者有话要说:①:宋时称皇后为“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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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义勇为后的某蘅: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第22章宵夜解寂寞

苏蘅前世熬夜惯了,熬到三更天都是小意思。何况夜市里满街花灯,人声鼎沸,她根本没有时间观念,也忘了回去的时间。

悄悄跟着苏蘅的侍从见她一个人走走停停,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敢打扰她,便派人去了晁府等薛恪。

晁铨爱才,极欣赏薛恪,留他倾谈直至月上中天。

薛恪出了晁府,听来报的侍从道苏蘅在吃夜点,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亦不敢惊扰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摇摇头,只得亲自去找她。

东京城中的食肆众多,白矾楼、任店、长庆楼、会仙楼等大酒楼坐落在皇城东华门外最繁华的街区。

薛恪本以为苏蘅也许在哪间彩壁画阁的酒楼中,却不想,找到她时,她却在朱雀门外鱼龙混杂的州桥夜市中。

夜市自然是吃宵夜的地方。当天边的最后一丝金光沉落西山,夜幕彻底降临,大大小小的食肆摊点陆续摆出来。

夜色掩护之下,百姓们士族们王公们都在州桥夜市的人头攒中脱下白日里的克制严肃的面具,在一份份酸辣鲜烫中,纷纷展现出白日隐匿的对于食物最直接最原始的渴望。

苏蘅前世常常加班,下了班便饥肠辘辘。回家路上要经过大排档一条街,这也就意味着她要忍受着肚子咕咕响穿过一排排热火朝天的炒河粉、爆浆鸡排、东北烤冷面、蒜烤生蚝、冷锅串串、肠粉和铁板豆腐鱿鱼。

其中最致命的香味是街边猛灶上爆炒的香辣小龙虾和烤全鱼飘来的。

在这样的诱惑之下,没有几个抵得住诱惑。没过一阵,她也轰轰烈烈地加入了宵夜大军。

苏蘅是个俗人,甭管别人怎么说吃海鲜河鲜要吃原味,在她看来,小龙虾和烤鱼上撒了大量的红辣椒和青辣椒,蒜姜西芹大粒浸泡在浓辣的汤汁里才是最好吃的。吃完了上边的鱼虾,下面垫着的年糕块、土豆片、金针菇、魔芋丝也该吸饱了汤汁,软软糯糯地躺在盆底任人挟去。

吃罢只剩下汤,便吆喝一嗓子,“老板,下面!”

老板煮好鲜切面泡进辣辣的汤里,每人盛一碗,吃得稀里呼噜。街边好友三五成群,无所顾忌,再痛饮一杯冰奶茶,畅快淋漓,这才算顿完整宵夜。

从前看《红楼梦》,除夕守岁时老太太说:“夜长,有些饿了”,想来古往今来鲜少有人能抗住深夜美食的诱惑。

何以解忧,唯有夜宵。

苏蘅突然想起一句早过时的话:哥吃的不是夜宵,是寂寞。

舟桥夜市的热闹绝不逊于苏蘅前世吃的美食街。

苏蘅走走停停,因她今晚只是馋而不饿,吃不进油腻腻的东西,便挑了个食客不少、看着清爽干净的米粉小铺摊子坐下。

米粉摊支在大榕树下,四角高高地吊着几盏大灯笼,两面灰布旌子挂在担子上,分别简略写了两个字:“杂肉”、“水粉”。

水粉是应季的食物,小贩挑着担子沿着村子走街串巷叫卖。冬天浇热汤荤汆,夏天则浸冷水素拌。竹担子分两头。一头是煮好后浸在冰凉井水里的雪白柔韧的米粉,另一头是炒香的花椒芝麻盐粉、红椒料、秋油、陈醋、蒜末、青蒜叶、酸豆角、紫红葱头丝等调料。

摆摊的老夫妻穿着白虔布衫,肩上搭着青花手巾,手中飞快动作,高高地挑起米粉进碗里,放调料,拌一拌,一碗碗水粉流水上桌。

苏蘅一身淡淡鹅黄夏衫,粉白的面庞在朦胧灯光和缭绕水汽中更加生动,犹如夜放的白昙,娇憨莹然。她眼睛盯着眼前那碗水粉,有星星点点的期待。

青绿蒜叶、淡褐杂碎埋藏在暗红椒末和雪白圆粉中。凉拌的米粉既白又嫩、既软又韧,顺滑冰凉,既过了嘴瘾又填饱了肚子,是夏天穷人的恩物。

老摊主又送来一碟苏蘅点的捻头猪骨肉。骨头炸得酥脆金黄的,丫丫叉叉,没什么肉,但撒了重重的椒盐,咬着香。

苏蘅谢过摊主,高高地挑起一筷子水粉,嗦一大口,唔!好吃!

也许是现在没有环境污染,大米磨出的米浆格外细腻,又或者是现在的小贩更有匠人精神,总之这粉吃起来既软糯,又爽口,看似矛盾的口感在冰凉井水的调和下,极为和谐。

老摊主又端了一个青瓷大碗来,热情笑道:“小娘子,这是送的江米甜酒荷包蛋。请郎君来吃一碗再回吧。”

郎君?

苏蘅懵然抬头,果然看见薛恪站在不远处的榕树下,正负手看着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老摊主指了指身后正拿手巾擦手的妻子,笑道:“这年头,下了值还来陪娘子吃夜点心的,少咯。我家老婆子爱多管闲事,夜寒露重,郎君站了许久小娘子不曾发现,便叫我来说道说道,小娘子可千万别怪我们俩多事才好。”

薛恪一身公袍,这老丈误以为他是特意来接她的,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啊……苏蘅看着眼前的江米甜酒荷包蛋,无奈弯起唇角,“多谢老丈。”

苏蘅和薛恪的目光对上,隔着一片喧闹人声,只有他们俩是静静的。

要是拍电影,倒是很文艺的画面。

可惜啊,这相顾无言的场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有尴尬。

苏蘅心中澄澈:薛恪不打算过来,只在一旁等着她吃完,护着她安全无虞地离开,便算是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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