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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年幼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男人。

不知不觉之间,个头就超过了少年。

男人的声音早已变得低沉。

那个曾经少年抬手就可揉到的头顶,现在已经比少年高得太多。

而男人的眼中,也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大地上不该存在罪孽,人类中的罪孽亦是如此。

少年神子如此回答。

【】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消除那些身负罪孽的人类,让善良纯洁的人类继续活着,繁衍生息,如此一来,人类之中的罪就没有了。

少年神子回答得轻描淡写。

他没有看到男人黑眸深处的涌动以及目光中的复杂。

男人的唇角扬了一下,似乎是在笑。

可是那扬起的弧度中却透着一抹苦涩之意。

高大的男人屈膝跪伏在少年身前。

男人深深地低着头。

没人能够看清他此刻脸上的神色。

他垂着眼,垂落的额发落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眼底一切的情绪。

唯有他按在地上的那只手,攥得很紧,很用力。

像是在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

也或许是因为其他。

男人跪于少年神子身前,以平稳的声音请求。

弥亚!

手臂被人一把抓住,被突然汹涌进脑海中的大段大段的记忆冲击得失神了一瞬的弥亚被萨尔狄斯这一声高喝唤醒。

少年微微涣散的蓝眸重新聚焦了起来,在记忆中浮现出的那名男子的身影消失了。

此刻映入他眼底的,是紧抓着自己肩膀,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萨尔狄斯的身影。

看着萨尔狄斯紧张的神色,弥亚抬手,抚了抚萨尔狄斯的额头。

他安抚他道:别担心,我没事,刚才只是突然想起了太多事情,所以才恍惚了一下而已。

萨尔狄斯皱起眉。

想起太多事情?

弥亚点了点头。

他转头,再一次看向被束缚在巨木上的男子。

身躯半腐的男人的眼依然是幽暗的,静若死水,但是在和弥亚目光对上时,眼底深处似乎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着弥亚。

他的眼底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深得可怕,所以什么都看不出来。

许久之后,他枯裂成一块块的唇才轻轻动了一下。

神子大人。

男人的声音已经不能用沙哑来形容,那简直不像是从人类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铁块在粗粝的砂石上摩擦而发出的声音。

他的喉咙仿佛生了锈,迟钝到了极点。

一字一顿,极为艰难,发出的不正常的语调像极了牙牙学语的婴儿。

但是那可怕的声音却比婴儿刺耳难听得太多。

您果然回来了

一手搭在萨尔狄斯手臂上,安抚对方,弥亚转头看向男人。

他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纳普修斯。

他喊出了男人的名字。

他注视着男人。

和刚才安抚萨尔狄斯时对萨尔狄斯露出的柔和目光不一样,他注视着男人的眼神很冷淡。

这不是本就在你的计算之内吗?

少年淡淡地说,

因为我的力量在这座城市,所以我也必然会转世到这座城市,就算没有记忆,也会无意识地去接近身体里拥有我的力量的波多雅斯之王。

而后,也必然会像现在这样,来到你的面前。

前世的他也好,现在的他也好,都已经明白了。

一千多年前,这个男人从他手中借走神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计算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是个手段极狠的人。

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只是,弥亚猜不透。

在这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无数次的、不断地感受着身体腐烂至白骨在这漫长得几乎让人发疯的时间里

这个男人又在想些什么?

名为纳普修斯的男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萨尔狄斯上前半步,半侧着身挡在弥亚身前。

以保护者的姿态。

或许我该称呼你为,我的先祖。

现任的波多雅斯王注视着初代的王者,说,我想,你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保护区区一座城市。

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男人抬眼,看向他的后裔。

但是,答非所问。

既然你进入了这里,那说明灾难已重新降临人间。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劲,说得无比艰难。

就像是每发出一个声音,就有刀子割一下他的喉咙。

那么神祇也

我要的马上就

这个男人做了这么多的事,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弥亚皱着眉沉思着。

如萨尔狄斯所说,男人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将自己折腾到这种可悲可怖的地步,却仅仅只是为了利用大地之神的力量保护一座城市的话,根本毫无意义。

以男人的性情,根本不会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那么,男人到底是为了

就在弥亚思索着的时候,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顿时整个世界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巨木摇晃着,无数枝叶簌簌地从巨大的树冠上掉落了一地。

弥亚错愕地抬起头。

前世的他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语气中透出几分凝重。

天梯?

唯一

蓦然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在脑中闪过,弥亚下意识回头看向纳普修斯。

莫非

被缚在巨木树干上的男人高高地仰起头,幽暗如深渊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他的唇角向上扬起。

他的眼神再不复刚才的死气沉沉,眼底深处仿佛有雷霆交加、暴风肆虐。

这一刻,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歇斯底里的疯狂。

第232章

天梯降临了!

一张一合的唇中艰难地吐出粗粝难听的声音,被缚在巨木树干上的男人仰头注视着看不到的天幕。

他的眼底皆是疯狂。

他等待此刻已经等得太久。

费尽心机策划布局,欺骗神祇,将自身化身为人柱,甚至忍受了一千多年无休止的折磨和痛苦,变成如今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天梯。

世上唯一连同人间和神国的通道。

神的力量,只有通过天梯才能降于人间。

弥亚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那仰头死死地盯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天幕的男人,看着男人眼中狂热的神色。

这个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天梯。

所以,他才明知道自己会死,依然从前世的自己这里求走了神力。

因为他需要前世的自己死去。

死去后的神子因为失去了力量,只能在人间转世轮回。

想要将神子迎接回神国,就必须让连通人间和神国的天梯降临。

这个男人策划了千年、苦熬了千年,最终的目的原来就只是为了等这么一个机会。

这简直就是

弥亚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天梯?降临?

在剧烈的震动中首先下意识抓住弥亚的手臂的萨尔狄斯将他的先祖的话重复了一遍,下一瞬眼底陡然涌出了一股戾气。

是连通神国的通道?她要将强行将你带回去?

仅仅只是通过先祖吐出的短短一句话,他就敏锐地推断出了此刻的状况。

他的面色立刻冷了下来,眼底更似有风暴在酝酿。

而他抓着弥亚的那只手也攥得更紧。

萨尔狄斯目光微沉,转眼看向他的先祖。

纳普修斯仰着头,在剧烈的震动之中他一头干枯苍白的发越发凌乱地披散在他脸上,披散在他瘦骨嶙峋、肋骨突出的半腐身躯上。

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加上其因为激动而痉挛抽动着的脸,让他此刻看起来越发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萨尔狄斯的视线,这个疯狂的男人转头看向他的后裔。

明明一副形销骨立、面容枯槁的模样,但是那双幽暗深邃的黑眸这一刻却是亮得可怕。

你明白了吗?

或许是因为慢慢习惯了,纳普修斯说的话逐渐变得流畅起来。

萨尔狄斯没有回答纳普修斯的话。

他异色的双眸和对方对视着,魄力和锐气不输他的先祖分毫。

两人的视线仿佛在空中撞击出激烈的火花。

纳普修斯干枯的唇咧开。

你应该懂的。

他笑了起来。

我的后裔啊现任波多雅斯之王作为现在人类的帝王,你

他喘了口气,停顿了一下。

男人黑如墨色的眼直勾勾地盯着萨尔狄斯,眼底是风卷残云,是暴风肆虐,是燃烧而起的熊熊火焰。

他看着萨尔狄斯,嘶哑的声音依然是平稳的,看不出丝毫激动的意味。

这里,是人类的国度这是你不久前说过的话。

站在他眼前的这位后裔,超乎他想象的优秀。

而且,在这近千年的时光中,他所有的后裔血脉、历任的波多雅斯之王中,唯一敢于与神祇对抗、不肯臣服于神祇的威压之下的,唯有这位名为萨尔狄斯的后裔。

也唯有这位年轻的帝王,说出了与过去的他一样的话。

一千多年前,天灾降临。

灾祸肆虐大地。

无数人类的城市毁灭,数不清的人在灾难中死去。

人类的血与泪染红了他们的大地

年幼的他从坍塌的城市地下爬出来,放眼所见的,是一地死尸。

人们说,那是神祇的惩罚,因为罪人太多,让大地上产生了罪孽,所以神灵降下灾祸,惩罚他们,消除人类的罪孽。

人们说,一切都是神的意志,他们要遵从神的旨意。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神说人类有罪,人就有罪?

凭什么神说人类应该被毁灭,人就要被毁灭?

凭什么神灵对他们就如同对待一件烧制失败的陶器,不称心了,就毫不留情地丢弃砸碎。

他们不是没有生命的器具。

他们有着自己的思想,有着自己的灵魂,更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凭什么只因为神祇的一个念头,就要被从大地上抹去。

【】

因不忍让人类彻底毁灭而降临人间拯救了一部分人类的神子。

温柔的神,仁慈的神。

是他的信仰,是他从心底敬仰着的存在。

但神子,终究是神。

大地已经已经停止了摇晃,但是巨木那遮天蔽日的茂密树冠依然在向下簌簌地掉着落叶。

风席卷而过,一片片墨绿色的叶不断地从树下的三人身边掠过。

自古以来,神祇引领着人类前行的道路。

纳普修斯说。

他的话已说得非常流畅。

或者该说,人类只能按照神的要求前行。

当人类逐渐有了自我的意识,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愿意做牵线木偶,不再愿意一切都遵循神的意志时便有了罪。

不听话的人类,那就毁灭吧。

纳普修斯说,语气似乎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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